梁峥睁开眼睛,夏文敬正在自斟自饮。五年过去,梁峥准备要去金陵,燕王巡边也开始了,本以为少则十几天,多则一两月,不想彻彻儿山、兀良哈秃两场战役竟然耗了半年有余。得胜归来,以为可以走了,永锭庄上赵溪又要与他拆伙。事关官银,梁峥不敢擅离,一切料理完毕又是一年。现在终于又回到金陵,再见良人,却与之前所想大相径庭。梁峥以为夏子矜会恨他、骂他、不理他、不见他,就是没想到他会像现在这样:跟他聊天、喝茶、吃饭,波澜不惊的像潭死水,更拒他于千里之外。这让我怎么跟他说我离开金陵的真正原因呢?梁峥犹豫着到底要不要说出来,夏纪的话犹在耳边:我是他的父亲。即便他恨我,我也还是他的父亲,这是没有办法改变的……我走,已经伤了子矜一次,难道真的让他因为自己的父亲再伤一次?梁峥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想告诉夏文敬的话在心里咀嚼了几回,还是不知该如何开始。梁峥又拿起筷子,“嗯……近几年,你有味甘的消息吗?”前些年他在北平托人打听,只知道岳家在全部被斩首前确实说死了两个人,梁峥知道那是夏纪偷天换日,但是后来怎么样他就再也查不清楚了。锦衣卫的人不愧最善于收集情报,防止情报外泄也是一流。“味甘?”夏文敬似乎很吃惊,“你不知道吗?”“怎么了?”“他在大概五年多前就过世了。”“啊?!过……过世?!”梁峥筷子上的肉掉了。“是啊,那时我求父亲偷偷放他一条生路,父亲不仅答应了,后来还把他最小的妹妹也一并救了,把他们一起送到了广西田州一带。只可惜好人不长命,田州山高林密,终日炎热潮湿,没过多久,兄妹二人就受瘴气之毒先后病死异乡了。味甘临终前让父亲派去的人及时回来告诉了我,我这才跟他又见了一面。不过我去得太晚,他没能跟我说上几句话就走了。”“怎么会这样?!”这太出乎梁峥的意料了,本来还担心夏纪会不会反悔,故计重施再向自己提什么无理要求,可他们怎么会就这么不在人世了呢?五年前?那不是我到北平才两年?!夏纪那老狐狸居然封锁了消息没让我知道!我却还在苦苦等待,守什么五年之约,真是傻到家了啊!“未平?”见梁峥出了神,拿着筷子的手在抖,夏文敬叫他一声。“啊?哦,味甘跟你说什么了?”“嗯……有些奇怪,他说对不起你我,让我去北平找你。等我想再仔细问他,他就已经说不出话了。”“那是咱们从国子监分开你们第一次见面?”“不是,是第三次。”“第三次?!”“嗯,我陪父亲去刑部大牢把他带走是一次,他去田州之前我还简单地为他送了次行。”“他……没跟你说什么吗?”夏文敬想了想,“没说什么,都是什么救命之恩、死难相报之类的话。”其实梁峥曾抱着一线希望:只要夏文敬和岳淮山能见上一面,岳淮山一定会告诉他自己曾在诏狱里见到过梁峥,而且他还答应了会想办法救岳淮山。那样聪明心细如夏文敬,怎么也能想到梁峥离开是另有隐情。现在看来岳淮山是什么都没有说,而且从他去世前的话来看,他应该是知道梁峥为什么会离开金陵,只是故意没有告诉夏文敬,等他想说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了。难道是夏纪不让他说的?梁峥正仔细琢磨,夏文敬又说:“不过看味甘的意思,他大概是知道你离开金陵跟他是有一些关系的,而且很可能还知道你我……”“你知道跟他有关系?”“你信里不是说经淮山一事,觉世态炎凉,这才重新考虑了一些事,觉得还是当以仕途为重,其余莫作它想的吗?唉──连味甘都猜到,我却明白得太晚。”“你说的是这个……”虽然早看得出来夏文敬是什么都不知道,可梁峥还是有些失望。“那还有什么?”“没什么。”梁峥已经决定:到底该怎么办,等见了夏纪再说。把掉到桌上的鸭肉夹回碗里,梁峥开始拼命吃菜。夏文敬还是一筷子没动,吃惊地看着梁峥跟几天没吃饭了似地一个人把一只鸭两条鱼和一道三煮瓜全部吃完了。“你……路上都没时间吃饭吗?”夏文敬瞪眼盯着梁峥拿着沾了菜汤的馒头正欲往嘴里塞的右手。“嗯?”梁峥看看他的目光所指,“哦,不是的。你不知道,这些年常常在外征战,元军骑兵向来神速,我们为了装备轻便常常要少带粮食,动辄一两天也吃不上一顿囫囵饭。而每每路上见到冻饿而死的流离边民,总会想起以前在大宁和金陵时常一道菜动不上两筷子便要整盘扔掉,真是罪过。后来我就养成了每顿饭不管是什么都要吃尽的习惯。吃相生猛了些,子矜见笑了。”夏文敬的眉心动了动,“京中这些身在鱼米富庶之地的朝中权贵不知民间疾苦也就罢了,还整日里只知道勾心斗角、争权斗势才真是罪过。如此看来,宁王、燕王等守边藩王居功自傲些也是情有可原啊。”梁峥最后又喝了一杯酒,“行了,我吃完了。走。”“去哪儿?”“许久没来京城,常常惦念秦淮河的风光,陪我去坐船游河。”“可现在是冬天,没什么好景致。”“没关系,正好河上船少,行得开。”夏文敬垂下眼帘:好歹就陪他这一天,由他。“行,走。”叫来小伙计,夏文敬倒空了钱袋付上饭钱。梁峥笑问这一顿吃了他多少俸禄。夏文敬跟着笑一声说:“够我平日吃半个月的。”来到河边,梁峥付钱包了条船,夏文敬说:“等晚上回家取了钱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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