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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牙儿)顺其自然

作者:亮兄
雾季忽然恋恋不舍,对于一个第一次见到的人产生这样的情绪,他也感到太奇怪了。

“就这么走了吗?你这样千辛万苦等候,就这样算了?”雾季伸出手想要捉住她,但是手抬起后又放下了。他知道他留不住她。

她委曲一笑,说道:“就怕见不到,见到就好了。”

说完,她离开那棵梨树,顺着小路越走越远。她的背影被雾气侵染,像是迅速褪色的照片,色彩越来越淡,渐渐变成黑白,然后消散了。

雾季看着她离往的背影,心肝俱裂,大哭起来。

外公听到雾季的哭声,急忙从屋里出来,走到桃树下,问他怎么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这样走了,我就想哭。”雾季捉住外公的衣服说道。

外公将他带回屋里,在火灶里点燃稻草,让他烤火热身。

雾季烤了一会儿火,心情也就渐渐平复了。

他擦了擦脸上的泪痕,问外公平:“我刚才怎么哭得那么厉害?”

外公问:“她都跟你说了什么?”

他见她说的那些话说给外公听了。

外公沉默了许久,然后说道:“眼泪是她放在你这里的,你现在还给她,她取走了你的眼泪,就能忘记那些执念。”

“那我呢?我会忘记吗?”雾季的眼睛里似乎有点燃的烛火在摇曳。

水渠桥上的女人又从外公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会的。她忘记了,你就也会忘记。”实在外公想说,你已经忘记了。

雾季眼睛里的烛火熄灭了,两眼无光地说:“是啊,她说她等的就是我,可我怎么也想不起她是谁了。”

“想不起就好哇。”外公往火灶里推了一把稻草,又用火钳在灰堆里拨了拨。顿时很多燃尽的稻草灰顺着火焰腾空而起,像玄色的雪花一般到处飘落,有些落在雾季的头上肩上。

雾季晃了晃头,扯起衣服一弹,那些稻草灰就落了下往。蓝本还有些稻草样子容貌的灰烬被这一抖一落,便失往了本来的样子容貌,变成了粉尘。烧完的稻草灰积累到比较多的时候,便会搬到屋后的灰窖里往,灰窖里存不下了,就会一担一担挑到水田里往,撒在水田里做肥料。

等到下个收割的季节,又会有一垛一垛一捆一捆的稻草搬运到家里来,晒干了做柴火。

有一次,我在经书上看到“众生”二字,又找了很多关于这两个字的注解,仍然不懂得其中含义,便问外公“众生”做何解。

问的时候,外公平在用稻草烧火,水壶烧开了,正吱吱地叫。

外公说,众生啊,就像这些稻草,某一根稻草不叫众生,一把也不叫众生,天下所有的稻草才叫众生,它们从田间来,浴火焚身,毕竟涅槃,失往形体,化为灰烬。可它们被撒到田间地里,又成为新的稻草,再被收割,回到火灶里来。你要说这一根稻草是上次哪根,说也说不明确。你说这些都不是上次那些,也不尽然。它们如此往复循环,就是众生。

雾季和水渠桥上的女人忘记从前,或许就跟稻草被烧成灰烬有着类似之处吧。

此后他们再相遇或者不再相遇,都说不清从前的她到底是不是现在的她,现在的他是不是从前的他。

稻草是他们的皮囊,灰烬才是魂魄。

自从雾季在桃树梨树之间见过月牙儿后,我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女孩。等到我十二岁诞辰那天,吃完晚饭,又等过了子时,外公便将桃木符从米缸旁边拔了出来。

说来也奇怪得很,桃木符不在之后,我便很快忘记家里曾经有这样一根桃木符。

曾听过一种说法,人的一生中有三次逝世亡。第一次是这个人不再呼吸,不再说话,不再凝听。第二次是这个人回于黄土,世间已经没了他的形容和地位。第三次是最后一个记得他的人逝世或者把他忘记的时候。那时,他才是真正逝世亡了。

假如那个桃木符是人的话,它在十多年后居然逝世而回生!

那时候我已经读大学了,不经意间在一个储物间的门后看到了那根早已被我忘记的桃木符。

那天已近过年,我便对妈妈说:“三十晚上的火,元宵夜里的灯。这个反正没什么用了,三十晚上把它当柴火烧了吧?”

妈妈听了,声色俱厉地说:“它就是你!怎么能烧?”

我顿时浑身一颤,毛骨悚然。

妈妈可能看到我惊恐的样子了,感到不应当让它再露面,便将它躲到别处往了。

那次见过之后,我再没见过那个桃木符。出于某种心理,我也不问它往了哪里。

外公常说“阴阳本有,禁忌全无”。自此我虽知道它的存在,但既不由于敬畏而将它供奉起来,也不由于忌讳而将它烧掉。

一切,顺其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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